肉身與意念共同的旅程.斯德哥爾摩林地墓園

文|陳薇安米蘭理工大學景觀建築與景觀遺產研究生、米蘭台灣學生會創會會長


墓園 Necropolis 一詞,來自古希臘語,意指「死人的城市」。墓園不僅僅是單獨的幾個墓碑,而是如同城鎮般的一個園區。在許多人的刻板印象中,墓園是一種鄰避設施,通常建造在遠離活人的地方,而其用途不外乎是緬懷先者,提供生者與逝者互動的場所,所以通常擁有寧靜而肅穆的氛圍,有時甚至還有點陰森。近年來,有別於我們以往的印象,墓園漸漸衍生出休閒及生態功能,例如位於宜蘭的櫻花陵園,就是現今熱門觀光景點,墓園不再只是一年一度清明掃墓的地方,而是一般大眾休假時能夠前往遊憩的場所。有些墓園除了緬懷、休憩,亦富有生態價值。今天就來跟各位聊聊,位於斯德哥爾摩的林地墓園 (Skogskyrkogården),它是全世界目前唯一登錄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中的墓園。

林地墓園最為人所知的角度,由墓園入口通往火葬場(Woodland Crematorium)的石板路、雄偉而垂枝的成排大樹、以及碩大的花崗岩十字架聳立在路徑旁(攝影:陳小捲)

這個案子也許是引領我從建築專業踏入景觀專業的契機。怎麼說呢?大學時在台灣接受建築教育,總是以人與建築物自身作為主體,而環境、自然僅是相對的基地條件,可以在做設計時選配、勾勒上幾筆。有次在做案例分析時,發現這個位於斯德哥爾摩的林地墓園,竟以本地的林相、物種、氣候、景觀為主體,人與建築則依循這個大自然規律、不再獨占最重要的位置。這樣的設計邏輯深深地吸引了我,開啟我對於建築與景觀異同之處的好奇與嚮往。

整個森林墓園由森林地景為主要概念。從樺樹、松樹到雲杉,三種不同高度、不同疏密、落葉與常綠的樹種,在主要軸線上創造漸進的空間感。此基地原本便是松樹林,建築師有意識地採用當地植物進行設計(攝影:陳小捲)

這份期待如同種子在內心不斷發芽,直到 2023 年 4 月初訪北歐的這座林地墓園,用身體親自感受這個場所,對這一切又有了更深刻的喜愛。上一刻,仍身處在繁忙的地鐵中,這一刻,通過狹長的入口通道,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令人立刻意識到,這座林地公墓的主體並不是教堂、不是火葬場、也不是墓碑,而是這裡原生的植物、若隱若現的軸線、優雅起伏的地形,這一切元素共構成了寧靜而美麗的墓園景觀。有別於書本上的文字與照片,踏上春雪初融的草地、在寒風中嗅聞著大片林地濕潤而清新的氣息,這是生長於亞熱帶的我以往無法想像的景象。我想這也正是為什麼教授們總說,景觀與建築需要親自到現場去感受,氣候條件、陽光的角度、文化與歷史脈絡、當地人的使用狀況等細節,才是這些景觀與建築完工後,到底是否符合使用者需求、是否貫徹設計初衷,真正現場的建築史。

2023 年 4 月探訪此地,路邊仍有殘雪(攝影:陳小捲)

林地墓園的出現始於 1914 年的一場國際墓園競圖,當時年僅 30 歲的瑞典建築師 Gunnar Asplund 和 Sigurd Lewerentz 拿下首獎,這個提案保留了此地原有的美學特徵,是它受到認可的主因。墓園於 1940 年啟用,1994 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僅過 50 多年便獲此殊榮,原因有兩個:其一,此案是文化景觀設計的成功案例,將地形、自然植被與建築融合為一,架構出適合墓園的景觀;其二,兩位建築師在林地墓園創造出一種新的墓園型態,影響了世界各地其它墓園的創建。

(圖片來源:Holger.Ellgaard / Wikimedia Commons / CC BY-SA 3.0)

除了對這塊土地的尊重,這座林地墓園同樣令人驚艷的,是它的動線規劃,搭載著訪客心境的多重轉變,仔細感受,甚至有如中國園林中移步換景的體驗,例如,復活教堂(Uppståndelsekapellet)的主入口前,是一片濃密的樹林,陽光被樹冠遮去大半,帶著沉重的心情進入教堂;而踏出教堂的出口,迎面而來則是一片開闊的景色。這樣的安排,洞悉使用者的心境,並加強其感受。其實,若用心體會,從踏入墓園那一刻,便是一趟肉身與意念共同的旅程。

(圖片來源:Holger.Ellgaard / Wikimedia Commons / CC BY-SA 3.0)

位於瑞典的這個林地墓園盡顯北歐人的冷靜與優雅,整體墓園設計寧靜而祥和、肅穆而不陰森的氛圍,是因為兩位瑞典建築師對墓園巧妙的安排。這塊地原是長滿松樹的廢棄採石場,建築師從這個地方的自然條件開始著手,將此地的氣候、原生植被與樹木、到環境及材料,作為設計發想的重要元素。假若這個設計,不在這個精心安排的景觀與風土之中,便失去其最初的意義了。


讓我們跟著照片與文字一起在林地墓園裡走走:

目前整個墓園中的主要建築涵括了三個教堂和一個紀念碑大廳,其火葬場功能已不再使用。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從建築物延伸出來,挑空、半戶外的迴廊空間。

(攝影:陳小捲)

火葬場延伸出來偌大的迴廊空間,如同畫框般,將景色框選,蒐藏了林地墓園的四季風景,也提供處於不同心境的人,半遮蔽、半開放的暫留空間。

(攝影:陳小捲)

下方照片中,位於水池及冥想樹林當中的,是此案建築師之一 Gunnar Asplund 的墓碑,臨近如鏡面般的水池、小丘上的冥想樹林(The Meditation grove)及 12 棵姿態孤傲的榆樹。Asplund 在墓園開幕的同年(1940)過世,就安葬在自己設計的這個林地墓園中,成為這個墓園的第一位入住者。他的墓碑上刻著瑞典文 Hans verk lever,讚頌他的作品永垂不朽,這座林地墓園正是他晚年投入全部心力的代表作。

(攝影:陳小捲)

林中教堂,巨大的屋頂以及特意壓低的入口空間(攝影:陳小捲)

屋頂上金色的小雕像「死亡天使」(Dödens ängel)是瑞典雕塑家卡爾·米勒(Carl Milles)所設計的作品(攝影:陳小捲)

下方照片中這條由復活教堂通往冥想樹林的筆直軸線,稱為七泉之路」(seven springs way)。沿著軸線前行,植物的高度、種類及枝葉的密度漸漸轉變⋯

(攝影:陳小捲)

繼續往前,枝葉的密度越來越低,天空也越來越開闊。

(攝影:陳小捲)

漸漸看到端景,先下沉再爬升的冥想樹林。

(攝影:陳小捲)

走出樹林後,是一大片清澈而廣闊的草皮。冥想樹林在小丘的頂端,冬日僅剩枝幹的幾棵榆樹,是森林墓園重要的精神象徵。

(攝影:陳小捲)

由冥想樹林的榆樹枝幹之間回望火葬場與水池。

(攝影:陳小捲)

作者簡介

陳薇安,筆名陳小捲。現正旅居義大利,攻讀米蘭理工大學景觀建築與景觀遺址研究所,並獲選擔任米蘭台灣學生會創會會長。曾任監察委員秘書、實踐大學建築設計學系執行秘書、社團法人台灣現代建築學會資深特助。
課業之餘,著迷於城市觀察攝影及書寫、歐洲景觀與建築探訪。目前專注在都市觀察、古蹟活化、藝文展覽等領域,時常發表歐洲見聞於私人社群平台,亦發表文章於中文期刊、報紙及網路媒體。



「清明特輯-墓仔埔也敢去」完整報導

 [1] 導言:我們與死亡的距離|清明特輯

 [2] 死亡在生活之間|墓園三部曲之一.巴黎四大公墓

 [3] 肉身與意念共同的旅程.斯德哥爾摩林地墓園

 [4] 生活在死亡之上|墓園三部曲之二.明尼亞波利斯湖林墓園

 [5] 未完成的詩意所在|亡者之城.聖卡塔爾多墓園

 [6] 為何而死.為何而生 |墓園三部曲之三.墓碑、墓誌、紀念碑


關鍵字:墓仔埔也敢去、林地墓園、世界遺產